路菲菲见他的眉头还是紧锁,显然没有想开。
她又继续说:“我楼下邻居,有一对老夫妻,老头当过兵,1976年去唐山,他接到的命令就是不管对方有什么理由,发现现场有抢劫、偷盗等等行为,当场掏枪,格杀勿论,他打死过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,因为那个人蹲在废墟上,扒一个胳膊上的手表。他说他动手的时候,根本就不去想这个人是不是家境贫穷,是不是活人第一死人第二。
什么叫军令如山,军令就是不要去想,想了,手就软了,手软了,灾区的整个治安就会彻底崩溃,受灾的谁不可怜,你t要怎么判断?
你在公司要求所有的项目按档期排队,这就是对的,有规矩才好办事,不然你累死,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把所有项目的设定集做出来。
你要是心软了,只会让所有人都不满意。”
段风默默点头:“唉……早知道,我应该去服个兵役,现在我的心态会好一点。”
路菲菲:“也可能会因为个人英雄主义,而被开除,或者过于努力,让队友无路可走,被战友套麻袋扔到水沟里。”
“我哪里个人英雄主义了。”
“幻想一个人能搞定所有的事情,还不是个人英雄主义?”
段风歪着头,想了半天,决定放弃:“算了,你说是就是了。”
“很好,达成共识,后来你们在汶川县城又遇到了什么?”段风又继续说,说到在网吧废墟里挖出一个孩子的时候,没忘记顺便自夸一句“我当时想起你说要我们注意自身安全,所以拉着赵老师,让他戴头盔,赵老师还说我怕老婆”。
路菲菲微笑看着他,心想:“看来受得刺激不是特别大,让他说出来,应该就能缓过来。”
段风说完那句,小心观察着路菲菲的情绪,发现她没有反驳“怕老婆”,心里一阵欢喜。
继续往下说,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,回忆起当时眼前看见的一切,想救而始终没有救成的人。
段风的眼圈一下子红了,声音也带着哭腔:“她就在我面前,被一层一层的水泥板压在下面,我都听见她的声音了,没有吊车,没有起重机,我我我什么都没有……等到人过来,把上面的废墟扒开,她已经……已经……”
一大滴眼泪从他脸上滑落,砸在路菲菲的手背上。
他低垂着眼睫:“我本来能救她的,我都听见她的声音了,她是活着的,她明明就是活着的,如果我力气再大一点就好了,我能把所有的水泥板掀开,我能把她从下面拉出来,起重机刚过来的时候,她还有声音……”
段风说话开始语无伦次,他宽厚的肩膀缩了起来,那双总是得意嚣张飞扬着的眉毛揪在一起,眉尾下垂,睫毛上挂着微小晶莹的水珠,眼里满是无奈与悲伤。
“你已经做到你能做的了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,你不可能一个人掀开那么多的预制板,谁都不能,否则解放军和武警早就做了,怎么会一直等到起重机。”
路菲菲伸出手臂,环住他的腰,靠在他胸口:“你不是无所不能的。”
段风当然知道自己不是,他连一个人画完公司里所有项目的稿子都做不到。
但是他反反复复地,总是会想到,那个眼睁睁在自己面前没有气息的女人。
他经历过亲人的逝去,也参加过朋友的葬礼。
但那都是他已经可以坦然面对的事实。
那种近在咫尺,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完全无能为力的痛苦,却是他人生第一次的体验。
今天是他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,说出来之后,整个人又陷入回忆的巨大悲恸之中,对周围的感知降低,连被路菲菲抱住,都感觉不是那么真实,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反应。
他还陷在后悔和自责之中不可自拔,头开始隐隐作痛,路菲菲感觉到他的异样,抬头看着他的脸,伸手捧住,对他说:“你看着我!”
段风下意识看着她,双眼迷茫又亮晶晶,模样可怜又可爱,像被大雨淋湿的小狗。
路菲菲勾住他的脖子,重重吻上他的嘴唇,段风突然被袭,整个人都僵硬了,他连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,刚想张开嘴呼吸,被路菲菲侵略到更深的地方。
他的双手环住路菲菲的腰,大脑一片空白,完全被软玉温香的气息包围,许久他才醒过神来,他被亲了,是女孩子主动的……
路菲菲放开他:“这是安慰,你要是不喜欢,可以忘记它。”
段风震惊:“你……你你你都这么安慰人的吗?”
“不是,只是安慰你。”
段风反手抓住想坐远的路菲菲:“你到底是调戏我,还是真的喜欢我?”
很好,他终于从“我怎么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”的痛苦中出来了。
路菲菲冲他笑笑:“你更希望是哪一种?”
段风手上加了一点劲,捏了捏她的手:“如果你是调戏我,我就……”
“就什么?要打我?”
段风凶巴巴地盯着她:“我就报警,说被坏女人非礼了。”
路菲菲笑着拧拧他的鼻子:“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保护自己,偶尔被坏女人非礼一次,也不必以身相许以保全贞洁名声。”段风:“要是你是认真的,那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你真的是认真的?”
路菲菲:“……你知道你现在是在中国吧?”
“啊,怎么了?”
“你知道,在中国,一般来说,神智正常的成年女性,是不会强吻一个跟自己没有亲属关系的男人吗?何况是嘴唇,就算是亲爹的嘴唇,一般人也不会随便亲。”
段风认真琢磨了半天,好像是这个道理。
惊喜来得太突然,他生怕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,所以,才会反复,用各种方法来确定。
是真的吗?
是真的。
他一直以来偷偷的喜欢,终于得到了回应。